2021年中东欧热点述评与形势总结:“多速”中东欧:碎片化为何日趋严重?



简军波,复旦大学中欧关系研究中心副主任、副研究员,中国—中东欧国家智库交流与合作网络青年理事


作为事实,“多速”欧洲已获公认,但“多速”中东欧尚未得到应有关注。2021年,中东欧次区域整合进程继续加强,包括维谢格拉集团和“三海倡议”正常运作和“迷你申根区”向“开放巴尔干”倡议转变,但中东欧国家的“多速”特性在这一年也显著提高。对中国而言,对中东欧“多速化”或“碎片化”的关注具有特别意义:能更好理解欧洲一体化现状和未来趋势;更好认识中东欧在国际地缘政治中的作用;更好建构有效针对欧盟及其中东欧的区域与国别政策。


一、2021年中东欧内部“碎片化”明显


中东欧的“多速”性或“碎片化”被忽略的重要原因之一据说是“它素来如此”。然而此观点屏蔽了欧洲一体化的成果及中东欧国家日益显著的共性:除上述提到的次区域一体化进程外,中东欧的“欧洲化”——包括在环保、气变、交通、食品、人权标准等各具体领域的宏观政策的趋同,及战略上对布鲁塞尔和跨大西洋联盟的忠诚的强化——实际上处于增长而非弱化趋势。因此,中东欧的“碎片化”不能用“多样性”遗产进行单一解释,真正的问题在于:在加速向欧盟与西方靠拢的同时,其内部“多速化”与“碎片化”为何显著加强?在回答此问题前,先梳理一下2021年在不同层面内部“碎片化”的主要表现。


第一,在欧盟政策领域,中东欧不同国家立场不同。这主要包括:波兰和匈牙利对欧盟与黑非洲在4月签署的“后科托努协定”具有不同立场,它们认为协定对有关非洲移民的管理忽略了两国主张,欧委员就移民问题的谈判也超出了成员国的授权。波匈立场会延宕该协定在欧盟一边的生效时间;8月,美国和德国达成协议,美国放弃对北溪二号项目的阻挠,但这遭到波兰和波罗的海国家反对,也包括有利益关系的维谢格拉德集团的质疑,尽管捷克和匈牙利部分赞同德美在此问题的和解;由于捷克和波兰的反对,12月底举行的欧盟峰会未能就欧盟碳排放交易体系改革达成共识;2021年,捷克等部分中东欧国家完成政府更替,基于执政党的立场,可以合理预测这些国家新政府会更倾向与欧盟保持一致,而不是首先照顾如维谢格拉德集团等内部的统一;2021年,波兰与匈牙利政府还对欧盟司法判决或基于价值观的指责表达了反对或蔑视。上述部分中东欧国家在欧盟政策上的差异可视作它们与布鲁塞尔之间的观念与利益差距,也未尝不可视作身为欧盟成员的广大中东欧国家内部所存在的深刻差异。


第二,在中东欧内部,彼此利害冲突也在腐蚀其统一和团结。5月和12月,基于两国在语言和历史认知上的纠纷,保加利亚时任看守内阁及之后的新政府上任伊始均明确表示不会改变反对北马其顿加入欧盟的态度;6月,捷克和波兰就靠近捷克边境的波兰图尔罗(Turów)露天煤矿产生争执。关闭该煤矿是捷克的要求也是欧洲法院的裁决,但遭到波兰拒绝,使两国关系受到冲击;7月,北马其顿、阿尔巴尼亚和塞尔维亚三国决定自2023年起共同建立单一市场,实行货物和人员自由流动。尽管这一小“申根”倡议可视作部分巴尔干地区的一体化进展,但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并加深了欧盟及一些中东欧成员国与巴尔干地区之间的裂痕;12月,因反对波黑加入北约,波黑境内的塞族共和国议会决定从波黑军队、司法和税收系统退出,并将在6个月内成立平行机构,威胁“代顿协定”的有效性。然而该决定得到塞尔维亚的支持及匈牙利等国的同情,同时遭到欧盟和其他一些中东欧邻国的反对。


第三,在对外政策上的裂痕十分明显。2021年8月以来,面对与白俄罗斯就“移民问题”的对决,波罗的海国家和波兰的反俄立场鲜明,而在此问题上,与俄罗斯关系良好的匈牙利则不以为然。同样,在乌克兰问题上,处于风险前沿的波兰和波罗的海国家与俄罗斯关系密切的塞尔维亚等国的感受也截然不同,立场不一。在对华问题上,2021年,立陶宛、捷克、斯洛伐克、拉脱维亚和爱沙尼亚等国在涉台议题上严重挑衅中国大陆,其中立陶宛政府走得最远,但除上述国家外的中东欧国家,在涉台议题上表现出了不同程度的克制。在追随美国方面,中东欧不同国家程度不一,有些中东欧国家甚至存在反美情绪。


综上所述,2021年中东欧无论在各国欧盟政策、彼此成员国政策还是对外政策方面皆存在种种差异,这反映出中东欧国家内部的“碎片化”比较严重,甚至有加深的迹象。


二、为何中东欧内部“碎片化”日益严重?


固然不同国家在内外政策上的立场差异天然存在,但一个被欧盟视作“东欧”的地区,它具有广泛的同一性:具有普遍的后共产主义特质,落后于西欧,国际地缘政治竞逐对象等。总之,中东欧的“碎片化”并非理所当然,有许多要素可解释这种碎片化,比如中东欧民粹主义力量和疑欧势力的兴起、部分国家对主权的过分珍视、欧盟东扩政策所激发出来的中东欧民族和国家间矛盾、不同国家间的文化和宗教差异等。若从战略角度看,2021年加速的“碎片化”与“多速化”具有如下特定内外因素的推动。


第一,美国的“分而治之”。就近期看,中东欧内部分裂始于美国政府对欧洲的冷落与打压,尤其是目前的“分而治之”政策。特朗普政府有意离间作为老欧洲的西欧与北欧和作为新欧洲的中东欧国家之间关系,待拜登政府于2021年上台后,这种政策取向非但没有结束,反而得以强化。美国离间西欧和中东欧的最重要抓手是俄罗斯和中国这些所谓美国的“对手”,扩大了中东欧国家在对外政策上的裂痕。美国通过炒作涉俄、涉华议题成功分化了西欧、北欧和中东欧的关系,实际上也分化了中东欧。由于中东欧国家具有各自不同的对外交往历史、感受与国家利益,这导致中东欧内部形成不同对俄、对华等对外政策立场。因此,美国出于应对地缘政治冲突和维护国际霸权的需要,它利用涉俄和涉华事务对欧洲“分而治之”,在分裂新老欧洲的同时,也成功分裂了广大中东欧国家。


第二,欧盟核心国家的“霸权”。历史上,中东欧国家曾属“苏东集团”,作为“后共产主义国家”,它们受到欧盟挑剔的目光的审视,政治腐败、司法系统残缺和对“自由”的侵害是布鲁塞尔常常用来描述中东欧国家的字眼。在匈牙利总理欧尔班看来,这是欧盟加之于中东欧国家的“道德帝国主义”。事实上,欧盟对中东欧的“帝国主义”霸权远不止如此。除作为“欧盟化”对象和经济上身为欧盟边缘地带提供核心区劳动力和销售市场外,欧盟的中东欧成员尽管具有和西欧国家平等的法律地位,但在共同政策决策权力上无法与德、法等国家相比。简言之,欧盟核心国家掌握政策主导权,而中东欧国家处于“二等国家”地位,服从于核心国家的议程,一个重要标志就是在欧盟领导层里中东欧代表性一直不足。故特定领域的共同政策很可能主要反映核心国家的利益和偏好,尽管可能适用部分中东欧国家,但并不总能适用所有中东欧国家,从而引发一些国家在特定政策领域的反抗,最终形成中东欧内部的分化与碎片化。


第三,中东欧内部的多样性。美国和欧盟的中东欧政策决定了中东欧内部“碎片化”的高度,但中东欧内部的多样性是该地区“碎片化”的基础。没有经济、文化和地缘政治上的多样性,美国的“分而治之”与欧盟的“霸权”无法真正分裂中东欧。因此,波罗的海国家和“维谢格拉德”集团与巴尔干国家经济发展水平、司法制度、价值观和安全需求上的巨大差异,在很大程度上成为外部“分裂”它们的内因。


三、结语:“多样性的统一”?


“多样性的统一”是欧盟的口号,但能否成为中东欧愿景,首先取决于中东欧的意愿,但也需得到欧盟的支持。第一,中东欧应加强“三海倡议”等区域一体化进程,而不是弱化这一进程,或通过加强这一进程而淡化与欧盟的联系。第二,中东欧的持续“碎片化”会损害欧洲一体化与欧盟利益。欧盟应加强内部凝聚力建设,提升中东欧在欧盟内的决策能力,将中东欧各国利益充分整合到欧盟政策中。第二,欧盟应通过提升“战略自主”,弱化美国对欧洲的“分而治之”,提出独立对俄、对华等对外政策,弱化美国在中东欧影响,加强内部团结。


对中国而言,应充分认识到中东欧具有历史的、文化的和地理的同一性,但同时也应高度关注其多样性。随着美国等外部势力的介入和“分而治之”策略的实施,中东欧的多样性乃至碎片化和分裂在加速。面对一个“多速化”与“碎片化”的中东欧,中国与中东欧机制化的合作方式需适应这种变化:在现有相对粗放的机制化基础上,应对现有机制进行改革,实现精简、精细、精准、有效的多边合作;探索在中东欧次区域多边平台上的新的中国-中东欧合作形式;强化双边务实合作;寻求可能的在中东欧的多方合作。



校对:陈思杨

排版:刘江鸿

审核:鞠维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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