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克兰局势变化对欧洲能源安全的影响



顾虹飞,西安外国语大学区域与国别研究院波兰研究中心助理研究员:


近期快速变化的乌克兰局势,不仅反映了乌克兰国内的重重矛盾,也是当前乌所在地区战略格局和大国关系变化的复杂光谱。美国在通过海湾战争、阿富汗战争、伊拉克战争、利比亚战争等系列军事活动大幅提升中东区域的影响力后,意图通过北约东扩进一步增加在东欧以及亚太地区的影响力。


乌克兰处于接壤里海和俄罗斯的重要战略地带,是北约东扩和俄罗斯战略红线的关键。1994年第13次布鲁塞尔会议,美国领导的北约正式在布鲁塞尔外长会议上提出其北约东扩战略。第一轮东扩为1999年吸收波兰、捷克和匈牙利加入北约,将北约东部防线外推。第二轮东扩为2004年进一步吸收爱沙尼亚、立陶宛、拉脱维亚、斯洛伐克、斯洛文尼亚、罗马尼亚和保加利亚加入北约。美国一方面意图进一步向东推进北约边界,另一方面以俄罗斯为中心自北向南形成波罗的海-黑海-高加索-中亚的弧线,对俄罗斯在波罗的海和黑海区域的出海口形成压制。乌克兰南邻里海、东接俄罗斯,是俄罗斯西南方向的重要通道。在此轮博弈中,大国之间的地缘博弈不仅关系到乌克兰未来的地缘战略走向,也影响着欧洲能源安全体系和全球战略格局的变化。由于乌克兰处于俄欧能源运输十字路口,对欧洲能源安全及未来供给也产生了一定影响。


一、俄欧之间能源与经济依赖度较高,完全切断对欧洲能源供给可能性不大


在苏联解体之后,俄罗斯逐渐成为一个资源型国家,石油、天然气出口对财政收入和经济恢复至关重要。2021年,俄罗斯出口额达4933亿美元,同比增长45.7%,占比GDP近三成。在俄罗斯出口商品结构中,能源类产品的比重达54.3%,俄罗斯经济动能和能源价格的起伏息息相关。而在疫情冲击以来全球油价持续攀升利好下,2021年油气行业占据俄联邦政府收入35.8%的高位。


作为世界主要油气出口国,俄罗斯在全球能源供应中的关键作用不容低估,欧洲更是严重依赖俄罗斯能源出口,俄罗斯是欧盟最大的天然气和原油供应国。2021年,俄罗斯原油出口额超过1100亿美元,较上年增长52%,其中近30%出口向欧洲国家。天然气出口方面,欧洲对俄罗斯管道气的依赖度较大,占比常年维持欧洲总进口的40%以上。


1970年代由于中东石油危机而引发的“滞胀”对欧洲国家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而为了避免在能源供给上再次被中东“卡脖子”,欧洲从此将能源安全视为重要目标。几十年过去,面对美国在页岩油开采技术上取得突破,得以在原油定价权上和OPEC分庭抗礼。而欧洲则选择了大力发展清洁能源,欧盟多次表达能源结构改革的目的在于应对气候变暖等气候和环境挑战,使欧盟经济和社会向着更加可持续的方向转型。但实则更为深层次的原因是通过降低传统能源在欧盟能源消耗结构中的占比,来减少其能源的整体对外依赖性,以摆脱能源受制于他人的窘迫。


2015年巴黎协定签署后,欧洲能源转型的力度加大,相比于美国,欧洲对于其煤炭消费进行了幅度更大的压降。2020年,欧盟区域内煤炭消耗量大幅度下降至3.94吨,较上一年减少1.14亿吨,下降22.5%。但被寄予厚望的可再生能源发展速度显然并没有跟上,碳减排目标下欧洲能源结构的演变导致其能源和电力供应不稳定性加大,在极端天气等短期因素冲击下,欧洲传统能源供应“受制于人”的情况仍然存在,新能源发电不稳定的问题迅速暴露。


因此,若乌克兰危机事态扩大,则对欧洲能源安全极为不利。在原油方面,若局势恶化,途经乌克兰的Druzhba南线输油管道(每天25万桶左右)可能受冲击,即约占欧洲从俄罗斯进口原油总量10%。天然气方面,虽然2019年底俄罗斯就与乌克兰签署了继续通过乌向欧盟供应天然气的五年期协议,规定2020年过境650亿立方米天然气,2021年至2024年间每年过境400亿立方米。但近几个月来俄罗斯供给低于预期,天然气价格飙涨,导致欧洲家庭开支加大,一些依赖天然气行业不得不减产。


欧洲对于俄罗斯能源的依赖,以及可再生能源在面对极端天气的脆弱性,直接导致近年来欧洲能源价格波动较大。从数据上看,欧盟可再生能源发电量在2020年就已经首次超过化石燃料约4%。但因新能源发电受气候因素影响很大,这加剧了欧洲电力供应的不稳定性。这也决定了当天然气和煤炭供给不足导致火力发电无法满足需求时,欧洲很难依靠高度依赖气候条件的新能源发电来弥补火力发电的不足。事实上,近年来,受高压天气影响,欧洲陆地上的风大量减少,对风能发电效率产生负面影响,风电供给也有所下降。作为欧洲新能源发电的主力,风电不仅未能对火电构成补充,反而加剧了电力供应的短缺。


二、美国难以替代俄罗斯在欧洲能源市场地位


英国“脱欧”后,欧盟集体防御能力减弱了四分之一。加之美国将战略重心不断转移至亚太地区,欧洲战略地位每况愈下,其安全利益多次被美弃之不顾。欧洲之于美国,更像是美国的“功能性盟友”,美国希望欧洲在全球战略布局上助自己一臂之力,但绝不允许欧洲破坏“美主欧从”的盟友体系。欧洲如果实现防务独立,势必削弱北约影响力,且在体系上谋求自主,功能与职责难以与北约区分,并不利于美国整合盟友资源。在法德等国家的推动下,欧洲自冷战结束逐步具有了一些安全意义上的“功能”,基于组织资源的竞争性以及规范不一致造成的组织合法性的消减,欧盟在安全功能上的成长已经开始给欧洲和北约的关系提供了竞争性的因素,而美国的目的是利用欧盟增强的防务能力更好地帮助美国和北约承担安全责任,而非塑造北约的对手。此番乌克兰危机,美国更多的是要保证北约与俄罗斯的敌对态势,借此同时削弱逐步一体化的欧洲。


而因此在能源的供应上,美国短时间难以取代俄罗斯在欧洲能源市场的地位,能源价格上涨也对国内经济不利。如果东欧局势恶化,美国自然可以高价向欧洲出售能源,以弥补俄罗斯的不足。不过,自新冠疫情爆发后,美国页岩油产量的下降致使短期内无法替代俄罗斯对欧洲的支持,且全球原油长期资本开支不足,OPEC+国家剩余产能濒临耗尽,传统油气资产开发生产周期较长,美国拜登政府对页岩油的支持力度也十分有限。另一方面,若国际能源价格持续飙涨,“工资-通胀”螺旋或已经处在“劳动力短缺—工资上涨—服务业通胀”的第一阶段,但后续“服务业通胀—要求涨薪”的反馈和螺旋仍未形成,对拜登中期选举和国内经济不利,美联储紧缩态势将更加推进。且在拜登的绿色新政下,油气行业资本开支维持低位、产能弹性下降也可能导致美国能源供需结构面临巨大挑战。


综上,在大国地缘政治角逐的背后,当前乌克兰局势的变化更加深刻地反映出欧洲国家面临的能源安全困境。自柏林墙倒塌和苏联解体以来,西方阵营一度沉醉于“冷战的胜利”,在“历史已经终结”的乐观情绪刺激下,他们已经完全将《赫尔辛基协议》有关战后边界不可更改的规定置于脑后,并背弃了北约与华约一起解散的承诺。不仅如此,美西方阵营还置俄罗斯的利益于不顾,持续推动北约东扩,不断挤压俄罗斯的战略空间。由此,世界似乎依然未脱离现实主义所阐释的“国际体系处于无政府状态,权力在国际关系中具有重大作用,国家之间存在根本利益冲突”的困境。在此背景下,美西方国家所酝酿的舆论纷争正在继续发酵,似在誓要拿回所失去的主导权,或也正如1876年的保加利亚危机那样。


(因篇幅所限,注释略。)


校对:陈思杨

排版:刘江鸿

审核:鞠维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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